離開阿姆斯特丹,我乘著飛機,抵達挪威,奧斯陸機場,
那天夜裡,我和一群陌生人擠在一排鐵椅上度過漫長又寒冷的一夜。
這應該是我第二次睡機場了,
一樣是一夜難眠,腦中千頭萬緒,
過完這個夜晚,我就要飛到真正的北方,那一路走來追尋的終點。
回想著當初,離開法國,我追尋著徵兆,一路向北,
不管去了哪裡,發生了什麼,
我心裡知道,我是有方向的。
而如今,即將穿越北極圈,來到幾近世界的頂端,
就快達成目標的同時,卻似乎又迷失了接下來的方向,
就好像登山一樣,費盡一切苦心攀上頂峰,
眼前開闊了,卻又失去了奮鬥的目標。
想要沉浸在當下的喜悅,卻又不免未雨綢繆,
陷入一種莫名的迷失裡。
那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感,感覺正在掏空我的身體,
能否當個傻子就好?能好好活在當下就好,不要去緊張未來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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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睜眼,原本空曠的機場開始出現人潮,
耳朵被巨大但密閉的空間回音給喧擾,
索性起身,伸展一下全身早已僵直的身軀,開始往機場外頭前進。
時間大約是清晨五點半,視線的盡頭是一片平坦的機坪,
地平線的一端,金黃的日出柔柔的閃耀著,
我全身的毛細孔感受到微微刺痛的溫暖。
迎著光,這一刻,我的心又充滿了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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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機再度啟程,直直地跨越了北極圈,那北緯66.5度的分界,
來到斯堪地半島極北的盡頭,
從地圖上來看,這裡鄰近芬蘭與俄羅斯的交界,
我試圖幻想著這裡的冬天會有多麼寒冷。
太早起床的結果,上飛機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,
再次睜開眼睛,機長已經開始廣播,飛機正在緩緩下降,
我望向窗外,被眼前的緊緻給震驚了。
那一整片湛藍的河道,一旁的大地染上了溫暖的橘黃,
沒有甚麼人工建築,大地恣意展示著最原始的姿態,
進入了極圈,九月中彷彿已經如台灣的秋末,
季節開始遞嬗,綠葉染上了飽滿的色彩,
我忍不住讚嘆著,這就是我心目中的黃金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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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機降落在一個非常小的機場,
停在一旁的飛機也真是寥寥可數,
拿了行李,立刻衝到外頭趕搭巴士,
人上了車,才驚覺自己根本壓根忘記換錢,
太習慣歐元區的便利,壓根忘了挪威還是使用自己的貨幣,
還好巴士上面可以刷卡,立刻獲得一張價值台幣四百多元的收據,
短短不到三十分鐘車程的距離,竟然要收這麼貴的價錢....
再次證明網路上說的都是對的, 挪威的物價真是驚人的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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抵達了小鎮,陽光非常燦爛,路旁等待我的是一位身材圓潤的大叔,
他給了我一個歡迎的擁抱,他是安瑞克,是我在挪威的宿主。
慈眉善目的他,每次想到好笑的事情眉毛都會揚起大大的八字,
配上嘴外一圈修剪整齊的鬍子造型,看起來十分有喜感。
安瑞克的故鄉來自溫暖的西班牙,會選擇從南歐飛到這極北之境,
我想原因應該跟其他人一樣,為了賺錢吧。
挪威的物價,大概是穩排歐洲前幾名,
雖然物價高,但相對薪水也非常高,
像這種偏遠的小鎮,人力少,也因此湧進了許多想賺錢的外籍人士,
除了自己,安瑞克還一併把哥哥和嫂嫂帶到這邊賺錢。
住在這間屋子的,除了他們一家三口,還有另一位金髮碧眼的男子,
他是來自冰島的安惹,也是安瑞克的同性戀伴侶。
他們的個性恰如彼此的故鄉一般,
一個熱情如火,一個冷靜成冰,
在我看來確實恰恰的互補。
卸下了行李,簡單的吃點東西,
把握好天氣拿相機出門認識環境,
這裡的景緻很優美,地形微微的起伏,
小鎮裡的房子不少卻不顯得擁擠,
明明才九月,秋天的腳步已經非常明顯,
樹葉增添了不少色彩,
在陽光的照耀下,顏色更顯得飽和美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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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傍晚時分,我跟著安瑞克的腳步,
一路上,安瑞克跟我介紹著許多資訊,
原來安瑞克跟安惹,兩人都是鎮上高級飯店裡餐廳的主廚,
安惹負責白天,安瑞克負責晚上。
我主要是幫忙安瑞克,但偶爾也會不定時的支援白天的部分。
道路來到了盡頭,眼前出現了一棟很時尚的建築,
這棟飯店的位置非常的好,就坐落在海灣的位置,
一側可以完整的眺望著寬廣的遠方,
安瑞克領著我走進了後門,飯店內的暖氣很強,大家一進去就先脫掉身上的大衣,
他從辦公室拿給我一件廚師的白衣,要我試一下大小,
套上了西式的廚師服,鏡子裡面的我看似有模有樣的。
進了廚房,寬敞明亮的空間,
廚房裡面已經有三位廚師正忙著備料跟準備,安瑞克一一的為我介紹,
爐火區有兩大排瓦斯座,緊鄰著的是一大片鐵板,還有兩大臺跟人齊高的大烤箱,
中島的另一側,是一體成形的工作區,上面有平台,下面則是小冰箱。
最牆邊的一角,就是我負責的區域,有一台大洗碗機,還有幾個四方型的塑膠架子。
工作內容很簡單,廚師會把所有用過的鍋子、平底鍋、廚具,丟到一旁的大流理台中,
我先用強力水柱做簡單的清洗,再將它們分類擺在塑膠架子上,
累積到一個量後就送到機器裏面去洗,洗完後再一一將廚具歸回原位。
工作算是簡單,主要就是記一下每個東西的位置,
一天下來我已經差不多上手了。
做好每日例行的清潔後,我們回到了家,接近半夜的時分,安瑞克依舊精神抖擻,
我睡的房間有兩張單人床,同時這房間也是他的工作室,
他一邊跟我聊天,一邊打著線上遊戲,
一直玩到三四點才回房睡覺,
對他而言,晚睡晚起是他的生活作息,但身處同個空間的我卻在調適著時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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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照的時間越來越短,夜晚比平常還要早來臨,
看了下手機,其實才下午四點。
望著外頭漆黑一片,我頓時有一種時間被偷走的錯覺。
這天晚上,下了第一場雪,
外頭飄著片片的雪花,我顧不得低溫,興奮地揹著相機衝到戶外,
印象中的雪景,在澳洲的雪山上看過幾次,但都只是厚厚的積雪,
真的像雨一般的降雪,嚴格來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。
看著天上不斷地降下雪花,我試圖用穿著手套的手接住,
在手上的冰晶像是迷你版的剉冰,有一種很可愛的感覺。
「這邊啊,一旦開始下雪了,地上的雪就要到明年才會融化了。」安瑞克笑著跟我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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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覺醒來,探出窗外,外頭雪白一片,
路旁有人在剷雪,屋簷上還留有厚厚的雪。
原本鮮豔的樹葉,也隨著雪而散落一地,
只留下空盪的枝枒在天空擺動著。
我輕踢著腳下的積雪,惋惜著秋天的離去,
美麗的秋天過得太短,才十月中,這邊就已經入冬了。
想到這裡,我覺得有一點感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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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瑞克真的說對了,
從那天下雪之後,地上的積雪就再也沒有融過了,
夜晚的時間越來越長,氣溫越來越冷,
這裡的房子都是用溫暖厚重的木頭,搭配加厚的窗戶,
室內開著溫暖的空調,在家裡,跟夏天一樣可以穿著T-shirt 短褲。
但外頭,卻是零下的天氣,
每次出門前,都要花好多時間在穿衣服,
長袖、圍巾、厚外套、手套、毛帽,一樣都不能少,
上了工,在廚房的工作,依然的枯燥,
大家都是專業的廚師,上班就是上班,不是來交朋友的,
沒有人對我有好奇,沒有人想要主動跟我聊天,
因為時差的關係,跟台灣的朋友也很難有有時間聊天。
在區隔廚房與用餐區的牆上,最高處有一長條玻璃,
在許多等待的空檔,我總是墊著腳,望向遠方,
那種心情,就好像囚鳥一樣,嚮往著外頭的天空。
在廚房的一角,我彷彿被世界遺棄,
沒有太多對話、沒有過多言語,
我被困在這個小角落裡,聽著鬧轟轟的機器運作聲,
緩慢地等待著下班的到來。
每天天空彷彿一天比一天早黑,
回到了家,宿主跟他哥跟大嫂大多在講西班牙文,
我只能窩在電腦前面看著影集打發時間。
這裡的冬天好早就來了,
我的心彷彿也被冰封了起來。
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孤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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